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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故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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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隔兩三日,輪到了去夜巴黎唱歌的日子。

我進後臺之前,站在門外聽得有人在背後談論於我。

“現在的小浪蹄子可不得了,飛上枝頭變鳳凰後,還喜歡裝純。”

“麗珠,你也只有閑心在這嚼嚼舌根了,每天都要說幾道,不嫌累?”這是烏宛宛的聲音,她又道:“時代更替的極快,有閑心酸人,不如學學姐,努力往上爬吧,你的風格該改一改了。”

“你前些日子沒出名的時候,不也跟我一樣說三道四?現在有了底氣,裝什麽聖人。”

烏宛宛輕哼一聲,“愛聽不聽。”

不止麗珠在議論我,其餘的歌女照樣摻和著一起說風涼話,

我深吸一口氣,推門進去,她們回眸,頓時噤若寒蟬。

麗珠如今的地位大不如從前,烏宛宛成了第一人,巴結者諸多,麗珠身邊兒的紮堆女子沒烏宛宛的一半多。

後臺的女人總是這般,喜歡抱團擠兌人,仿佛落單就會證明她們無能似的,而我恰好覺得,她們這一群抱團紮堆的女子特顯尖酸,且內心沒有安全感,自卑懦弱,需要尋求旁人的認可,來證明自己有多強大。

麗珠心虛地瞟我一眼,她拿了件黃裙子去換衣間。

旁的女子露出幹笑喊我百合姐,我面無表情地越過她們,徑直去了換衣間。

我站在門簾外面,麗珠正在裏頭換衣服,隱約發出窸窸窣窣地響動。

我倚靠在墻邊,等待著她。

不久,一只塗了丹蔻的花指甲撩開了門簾,麗珠一邊理大裙一邊走了出來,她不經意地擡眸,沒曾料想我在此處,因此她嚇得微抖,險些尖叫出來。

麗珠緩神過來,不悅冷哼道:“作甚?裝神弄鬼,想嚇我?!雖說你成名了,但我還是你的前輩!”

我一拳頭直揮了過去,麗珠繃緊身子瞪著眼睛,我的拳頭擦過她的發絲,最後落在了她身後的墻上,我橫眉冷對道:“前輩?依老子看,是鼠輩吧?背後說人還無所作為,你一輩子啊,都只能被所有人壓在最底下,成為一只發臭發爛的老鼠!”

麗珠氣得胸脯起伏,她方才被我嚇得一動不敢動,險些驚叫,此刻,她磨牙道:“怎麽,還想打我?不就仗著三爺,才得以發.浪嗎!”

麗珠此人色厲內荏,我半點不虛她,下一刻,我迅速擡手狠狠賞了她一巴掌,挑釁的勾唇笑道:“打你就打你,還需要想?”

麗珠不可置信地捂著臉,她發狂的上前與我糾纏幹架,我當野小子的那些年不是白當的,打架不在話下,我的力氣可比這些溫室中的花朵大多了。

我兩三下就把麗珠死死地摁在了地上,我得意道:“麗珠前輩,你看你的模樣,真憋屈,要不要我喊一聲,叫大家來看看熱鬧?這樣快樂的事,不分享就可惜了。”

沒想到麗珠還是要顏面的,她著急道:“別!你到底想如何?”

我靠在她耳邊,低語道:“從此井水不犯河水,若犯了,我不會客氣,反正你也知道,我仗著三爺可以為非作歹,我從沒試過為非作歹的滋味兒,但是你特能勾起我的欲.望。”

麗珠咬著下唇,她的小臉皺成了一團,有一絲猙獰,她忍著脾氣,妥協道:“好,互不幹擾。”

我松了手之後,麗珠站起來拍幹凈裙子,她盯著我,直白道:“小百合,其實你應該慶幸人們嫉妒你,你要是中庸,大家根本不屑談論你。”

我微微一怔,歪著頭,微笑道:“麗珠,我不懂你腦子裏想的是什麽,既然很多道理,你我都懂,我希望你將來可以上檔次一點,別再做尖酸刻薄之人,到時候你回頭看看過去的自己,才會發現,曾經的自己有多麽可笑,人會成長,目光也該放遠一點。”

這次換麗珠楞神了,半會兒後,她的面容變幻莫測,她竟然上前與我握手,並譏笑道:“是這樣的,我只是忍不住發牢騷而已,你也該明白,容易把話出來的人,心機不深,那種...讓人挑不出毛病的人,背後只說好話的人,更應該提防,看你和白曼薇關系不錯,前輩提醒你,小心點為好,女人之間一旦參雜了男人,反目成仇的何其多。”

麗珠所說不假。我轉身道:“是,可是人的行為該自控。”

剛走出換衣間的門,便看見一群驚惶的女人哄堂而散,我轉頭瞧了瞧麗珠,她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。想必她方才被我鉗制的落魄樣,已經被人看了去。

後臺的氣氛微妙古怪,室內安靜極了,仿佛地上掉一根針都能聽見聲音。

烏宛宛在梳妝臺前,邊忍笑,邊化妝。不知是誰,終於笑出了一聲豬打嗝,整個後臺前俯後仰地捧腹大笑。

鶯鶯笑聲之中,唯有麗珠的臉色鐵青難看。

烏宛宛假模假樣的一本正經道:“笑什麽!誰還沒被欺過?”

大家的笑聲漸漸收斂,麗珠氣得摔門而去。

一人道:“本事小,脾氣倒不小。”

莫莉瞥了眼門口,“早就受夠她了,她那張嘴,母雞的喙。”

烏宛宛當和事佬道:“行了,誰沒個缺點,麗珠為人其實不錯的,就是有些自負。”

眾人三三兩兩地發出嘁的聲氣。

即將輪到我上臺的時候,鄭姐才從辦公室那邊過來,她親自給我上妝打扮,還給我理衣服挽頭發。

旁人的目光,羨慕不已。

我如今來夜巴黎,已引得萬人追捧。我一來,夜巴黎翻倍的賺,至於杜若笙為什麽沒有讓我來得太勤,他說物以稀為貴,喜歡湊熱鬧的人也不嫌多。

我唱歌時,看到二樓有個棺材臉男子靜靜的看著我,唐衡一襲黑色唐裝,氣息陰陰,他的眼神仿若幽靈,看得我脊背瞬間發涼,他真像一個野鬼陰魂不散。

等我壓軸唱之後,連忙就從門口離去,生怕唐衡追了上來。門口的男人們擠的像一堆鰻魚,他們被動的扭來扭去,拿鰻魚來比喻生動形象。

鄭姐在一旁陪笑著叫大家不要擠。

這時候有個溫熱的玉手抓住了我的手腕,那人把我使勁拽出了人堆裏,她笑玲玲地說:“小百合!快脫高跟鞋!跑!”

我聽從她的話,脫鞋就跑。這時候人群中有人喊道:“白曼薇也來了!”

人們熙熙攘攘的朝我們湧來,白曼薇拉著我七拐八彎的大跑,等到了一個僻靜的巷子裏,她捂著胸脯喘氣。

我只是吞了吞口水,揮手扇風。白曼薇看了我一眼,她驚訝道:“跑這麽長的路...你怎麽...氣不喘心不跳...還面不紅。”

她喘氣說話的樣子有些滑稽。

我蹲下來道:“我是孤兒,從小野慣了,看著雖然瘦小,身體素質與男兒郎不差的。”

白曼薇的眼神有了微小的變化,她看我的樣子更友善了,她正欲開口說話。忽而聽得巷口傳來淩亂的腳步聲,於是她抓起我又想跑,我回頭一看,及時剎住腳道:“別慌,是三爺的人。”

那幾個保鏢就站在遠處,離得不近。

白曼薇的眼底有一抹落寞之色,她嘆息道:“三爺,對你好嗎?”

我折中回答道:“一般,他很忙,見面的此數很少。”

白曼薇蹲著撐起下巴道:“騙子,哪裏一般了,他只要有了女人,就會待那人極好極好,好的讓人覺得他是世間最溫暖的男子。”

她的聲音越說越小,她把手穿進發絲裏,“可是,他也是這世間最毒的大騙子。”

我問她為什麽。

她並不回答。

白曼薇站起來拍了拍手,她說要帶我去逛街,出去前,她從包裏拿出兩條絲巾,一條圍在自己臉上,一條分給了我。

我們逛街交談的時候,我傾訴道:“曼薇姐,自從成名後,那些女子都對我很不友善,今天去夜巴黎唱曲,所有的人幾乎都在說我壞話。”

白曼薇的狐貍眼彎的如同月牙一般,她沈吟道:“誰人背後不說人,誰人背後無人說,換個角度,你可以去想,別人的壞話裏是否真的有你的缺點,有的話,改之,沒的話,惡心死她們活該。”

我回想了一下今日她們說的壞話,沒什麽缺點可言,全是拈酸搗醋的話,我重重一點頭:“嗯,惡心了她們,我該高興。”

白曼薇帶著我瘋狂地買東西,她問我想不想打扮的誘人一點。我想起麗珠說我裝純,便一口答應了。

白曼薇選了一件兒大紅色的玫瑰裙給我穿,又帶我去理發店做了一個愛司頭,給我塗上了大紅唇,化了煙熏妝。

她還教我各種挑.逗男人的技巧,我看的直起雞皮疙瘩,我模仿不來扭腰扭臀,她將我拉到小巷子裏,耐心地教我。

她叫我回去的時候,扭給杜若笙看看。

我不禁問:你放下三爺了嗎?

白曼薇沈默了片刻,她笑魘如花道:放下了。

分道揚鑣之後,我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。走在街道上,有個男人想近我身的時候,被保鏢們給擒拿攔住了。

那人臉龐白凈,長相俊秀,面相令人感到親切和熟悉。他眼神焦急,急急地沖我大喊道:“小妹!”

我渾身一震,匆匆地迎上去,保鏢們護在我身旁提醒道:“趙小姐,這人鬼鬼祟祟多日,怕不是什麽好東西,攔了幾次了。”

我連忙對保鏢道:“不,他是我認識的故人,放了他。”

他們將信將疑地放手,俊秀男子一襲窄袖長衫,五官與當年的謝白有七分之像,我睜著大眼睛試問道:“你是謝白?”

他激動的一點頭,上前握住了我的手,他目光如炬,眼梢紅潤道:“小妹,我最近想找你,總被人攔住,我跟了你許久了。”

再見時,千言萬語掐在喉嚨裏一言難盡,我扯著他的袖子走向人潮湧動的街上,“哥,我們去咖啡館裏坐坐 。”

謝白吞咽著喉嚨,說了一個好字。

安靜的館內,咖啡的味道飄香四溢,我喝了一小口咖啡,不知該說什麽。謝白一瞬不瞬地盯著我,他嘆息道:“小妹,女大十八變,比我混的好,現在都成了大明星了。”

我慚愧道:“哪裏,都是靠了人的,沒來上海之前,一樣是個窮鬼。”

謝白把暖熱的手放在我的手背上,他哽咽道:“這些年,你去哪兒了?你可知,我在大江南北四處尋你,你不辭而別是為甚?!你...若有難言之隱又是為甚??”

我不著痕跡地抽回手,低頭道:“我當年就是害怕謝二叔,他...他曾禽獸般的對我有非分之想,我不想日夜為自己擔憂,所以要跑。”

謝白睜大了眼睛,他眼裏露出憤懣的情緒,那雙厚實的手抓緊了杯子,他不平道:“當真?!他這活畜生!活該坐牢,你不知,他有一日夜裏喝酒,輕薄了一個逛夜市的大家小姐,現下他在牢裏過日子,我曾經還想辦法把他弄出來,可惜對方與警察廳的人打過招呼,要關一輩子,如今看來,他確實活該。”

我心底某個角落舒暢極了,我撇撇嘴道:“對麽,他就是該坐一輩子牢,免得放出來禍害姑娘。” 我又問道:“對了,你如今的穿著來看,過得不錯嘛,現在在做什麽活兒?”

謝白摸了摸頭,淺笑道:“還好,小生意慢慢做成了大生意,每個地方都走過了,現在打算在上海安定,在做鹽商了。”

我驚嘆道:“鹽商?!那可真了不得,你在政府定然有門路,如今官鹽壟斷資源,價格賣的很貴,你做這個真是值錢啊。”

“市場競爭大,而且嚴,也沒那麽值錢,”謝白抿了一口咖啡,惆悵地註視我,他問道:“你...和杜先生在一起了?什麽時候的事?他對你好嗎?有我對你好嗎?”

我輕笑著回答:“三爺待我極好,在一起快大半年了,你呢?有沒有娶嫂嫂?”

謝白神情寂寥,他心不在焉道:“沒有,這些年顧著尋你,哪裏又曾想過娶妻生子。”

他這麽一說,我感到很抱歉,於是認錯道:“哥,我真是對不起你,現在你知道我平安了,就早些尋賢妻娶了吧,我哪裏就值得你這般記掛,”我突然想起往昔的夥伴,連忙問他,“對了,鐵蛋他們呢?”

謝白搖搖頭道:“他們忠於做乞丐,當初不肯跟我四處闖蕩,早斷了聯系,天大地大,車馬很慢,聯系不便,回頭再去找他們時,都不在原地了,散的散,走的走。”

我惋惜道:“真是可惜,還以為能再見那幾個小子。”

他的手臂往桌前挪了點,“那幾個白眼狼,沒水準的很,莫要提了,你也是個小白眼狼,我去夜巴黎聽過幾次你唱歌,你都沒發現我,我還以為我認錯了人。”

我撓撓頭,輕笑道:“歌舞廳裏花花綠綠的燈閃的眼睛都瞎了,人那麽多,怎麽註意的到你。”

我們在咖啡館裏敘了敘舊,走前謝白塞給了我一張明片,他把住處告訴了我,讓我有事就去找他幫忙,他還有活兒要忙,所以先得走了。

我立在街角目送謝白離去,不說女子十.八大變,男子亦如是,謝白的氣度越發文雅了,舉手投足甚有儒生之範。

我看著他愈來愈快的腳步,他昂首挺胸的模樣,卻覺得他的脊背曾經承載了無數辛酸,他孤單游走的那些年,掛念的都是背棄他的小妹,如今小妹長成大女,各自也有了生活,再回不到無憂無慮的兒時。

我惆悵嘆氣,做了一個黃包車回紫荊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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